北魏建安王妻乐乡君墓砖

年8月10日,笔者于大同市坊间见北魏模印记墓砖二,一云“建安王妻”,一云“乐乡君”,皆刻于北魏细绳纹砖小侧面上。前者长14.5厘米,宽5厘米,后者长16厘米,宽5厘米。显然二砖砌于同一墓壁上,将二砖连读,“建安王妻乐乡君”便是墓主人的身份,此人是一位女性。建安王是其夫爵位,乐乡君是墓主封号。可惜夫妻皆无姓字。

北魏模印记墓砖“建安王妻”,“乐乡君”

据云,这两种带字墓砖是此前月余有人在大同市城东某建筑工地捡得的。前些时候风闻大同日报印刷厂东一家工地出土过北魏墓志,结果杳无踪迹。倒是在古玩市场见到几件规格颇高的北魏陶壶、陶罐,其中一罐底有模印“王”字,罐体刻划“王破胡”两处。未知与此墓是否有关。

一?关于建安王

北魏模印记墓砖“建安王妻”,“乐乡君”拓片

墓砖的书体为成熟的平城铭刻体,应在太武帝后期至文成、献文之时,那么这一时期朝廷封赠了哪些建安王呢?据《魏书·显祖献文帝纪》,皇兴四年(年)夏四月“丙午,册命太子曰:‘昔尧舜之禅天下也,皆由其子不肖。若丹朱、商均能负荷者,岂搜扬仄陋而授之哉?尔虽冲弱,有君人之表,必能恢隆王道,以济兆民。今使太保、建安王陆馛,太尉源贺持节奉皇帝玺绶,致位于尔躬。其践升帝位,克广洪业,以光祖宗之烈,使朕优游履道,颐神养性,可不善欤?’”《魏书陆俟附子馛传》:“显祖将禅位于京兆王子推,任城王云、陇西王源贺等并皆固谏。馛抗言曰:‘皇太子圣德承基,四海属望,不可横议,干国之纪。臣请刎颈殿庭,有死无贰。’久之,帝意乃解,诏曰:‘馛,直臣也,其能保吾子乎。’遂以馛为太保,与太尉源贺持节奉皇帝玺绂,传位于高祖。”“延兴四年薨,赠以本官,谥曰贞王。”

北魏文成、献文朝重臣陆馛于文成帝拓跋濬践极有匡扶之功,是北魏平城时期的一位建安王。

又《魏书·穆崇附观弟顗传》:“高宗时,为征西大将军、督诸军事,西征吐谷浑,出南道。坐击贼不进,免官爵徙边。高祖(宗)又以顗著勋前朝,征为内都大官。天安元年卒。赠征西大将军、建安王,谥曰康。”

北魏文成帝时的另一位建安王是穆顗,其妻也应在此墓墓主的考虑范围内。不过他的建安王爵位是卒后才被赐封的,谥曰“康”时,在献文帝天安元年(年)。

另外,《魏书·世宗宣武帝纪》还出现了一位建安王:景明三年“三月,鲁阳蛮反。萧宝卷弟建安王宝夤来降。”景明三年(年)已在迁都洛阳以后,因此萧宝夤的建安王与上述建安王妻无关。

依常理,北魏平城时期为王公夫人选立兆域,有两条是必须的:一、妻卒时夫在世;二、其夫在仕途上处于顺风顺水之时。另外就是其夫虽为代人,但其妻是中原望族或来自西北秦凉、东北两燕接受中原文化较早的种族;同样道理,女方虽为代人,男方为中原望族,先卒时亦可设立墓志,司马金龙妻钦文姬辰便是。

钦文姬辰墓铭:唯大代延兴四年岁在甲寅十一月戊辰朔二十七日甲午,河内温县倍乡孝敬里人使持节侍中镇西大将军启府仪同三司都督梁益充豫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扬州刺史羽真琅琊贞王,故司马楚之嗣子,使持节侍中镇西大将军朔州刺史羽真

琅琊王金龙妻,侍中太尉陇西王直慧贺豆跋女,乞伏文照王外孙女,钦文姬辰之铭。

按照这样的条件,在陆馛与穆顗二人中,穆顗的可能性不大。文成帝时穆顗官征西大将军,后征为内都大官。其父穆崇于道武帝天赐三年(年)卒时为宜都公。穆崇子穆观,尚明元帝女宜阳公主,拜驸马都尉,迁太尉,太武帝监国时倚为右弼。明元帝泰常八年卒时赠宜都王。可知他身前只是袭其父宜都公之爵。穆顗是穆观幼弟,他并未袭父爵,明元帝时“加龙骧将军,进爵长乐侯”,太武帝时因“世祖(太武帝)田于崞山,有虎突出,顗搏而获之”,“后从驾西征白龙,北讨蠕蠕,以功加散骑常侍、镇北将军,进爵建安公”。可知他身前是公爵,天安元年卒时方得“赠征西大将军、建安王,谥曰康”。若其妻早卒,不应以“建安王”志墓。若是其妻后卒,则不应独立为圹,即便是夫人的独葬墓,其砖也应记作“建安康王妻”,而不应为“建安王妻”。另外,北魏穆姓一族,本是《魏书·官氏志》所谓“其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皆太祖已降,勋著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者”中最著者。穆氏本为丘目陵氏,世代与拓跋宗姓联姻,多为驸马都尉,鲜有与中原著姓通婚者。而代人葬俗从简,多无志墓文字。所以指此“建安王妻乐乡君”为穆顗夫人的可能性不大。

这就是说,此墓为陆馛给夫人所立独葬墓的可能性更大。陆氏是孝文改革时确定的仅次于穆姓的代人著姓。陆氏本为步六孤氏。据陆馛孙女《东安王妃陆顺华墓志》:“祖受洛跋、相州刺史、吏部尚书、太保、建安贞王”,知陆馛本名为步六孤受洛跋,且墓志所记官爵与上面《魏书》传记的“相州刺史”“太保、建安王”“谥曰贞王”相合。

关于陆馛的身世,除以上帝纪和本传所述外,《魏书·陆俟传》《魏书·陆俟附馛弟丽传》同样提供了详实的辅助资料。

陆馛之父陆俟最大的特点是“身短虑长”“智过其躯”,道武帝朝官上党太守、关内侯,明元帝朝转龙骧将军、给事中,典选部兰台事,太武帝朝为都督秦雍二州诸军事、平西将军、长安镇大将,转外都大官。文成帝践阼,“以子(陆)丽有策立之勋,拜征西大将军,进爵东平王”。“太安四年薨,年六十七,谥曰成。有子十二人。”

《皇帝南巡之颂》碑阴

《皇帝南巡之颂》碑阴局部

陆馛弟陆丽,是文成帝朝的社稷之臣。公元年太武帝卒后,南安王余被内臣宗爱立而复弑。在“百僚忧惶,莫知所立”之际,“(陆)丽以高宗世嫡之重,民望所系,乃首建大义,与殿中尚书长孙渴侯、尚书源贺、羽林郎刘尼奉迎高宗于苑中。立之。社稷获安。丽之谋矣。由是受心膂之任,在朝者无出其右。兴安初,封平原王,加抚军将军”。和平六年(年)文成帝晏驾,陆丽正在温泉(今浑源恒山汤头)疗疾,立即赶回平城赴吊,却被权臣乙弗浑所害。和平二年(年)《皇帝南巡之颂》碑阴所见文成帝随行官员中排在第一位的便是陆丽,记为“侍中、抚军大将军、太子太傅、司徒公、平原王步六孤伊丽”,紧随其后的是“侍中、特进、车骑大将军、□太子太保、尚书、太原王一弗步浑□”。一个陆丽,一个乙浑,真个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因着其子陆丽的荣耀,其父陆俟进爵东阳公。以“多智,有父风”,也因着其弟的显赫地位,陆馛在文成帝朝一路顺风,出为散骑常侍、安南将军、相州刺史,爵位也由聊城侯到假长广公,后袭父东阳王爵,旋改封建安王,卒后谥贞王。

以陆馛家族和本人在文成、献文两朝望腾无匹的情况,指“建安王妻乐乡君”为陆馛之妻问题不大。

二?关于乐乡君

北魏一朝后妃娘亲姐妹、重臣夫人、亲信女眷被封为某某君者不乏其例。如:

《魏书·道武皇后慕容氏传》云:“封后母孟为漂阳君。”

《魏书·闾毗附常英传》云,常太后“三妹皆封县君。”

《魏书·刘昶传》记,孝文帝“后以(刘)昶女为乡君”。

《魏书·高肇传》及《高肇附子植传》记,高肇与高皇后之父高飏“妻盖氏宜追封清河郡君”,后来高肇侄女亦成皇后,宣武帝封这一位高皇后之母“王氏为武邑郡君”。

《魏书·白整传》:“世宗封其(白整)妻王氏为□□县君。”

魏永平四年(年)《魏故弘农华阴潼乡习僊里人杨范字僧敏墓志铭》记杨范祖母(杨播母)为“太原王氏,封新昌郡君”。

《魏故弘农华阴潼乡习僊里人杨范字僧敏墓志铭》全文

看来,“君”又根据不同对象分为郡君、县君、乡君。建安王妻之“乐乡君”应为县君,而不是乡君。据《魏书·地形志》瀛州条:“高阳郡领县九”,有高阳、博野、蠡吾、易、扶舆、新城、乐乡、永宁、清苑。又云:“乐乡,前汉属信都,后汉罢,晋复属。有乐乡城”。《太平寰宇记》清苑县条所述更明:“清苑县,本乐乡县也。《史记》云:汉高祖过赵,问:‘乐毅有后乎?’对曰:‘有乐叔。’封于乐乡,即此。属信都国。后魏复置,属高阳郡……隋开皇十六年改为清苑县。”于此可见,乐乡在北魏时是瀛州高阳郡的一个县,其地在今河北省中东部。北魏瀛州为今河北省河间市,高阳郡在今高阳县境,乐乡县在今保定市东南、清苑县东境。乐乡县或为这位陆馛夫人的郡望或籍里。

《魏书·陆俟附馛子琇传》中于陆馛夫人惟记一人:“琇,字伯琳,馛第五子。母赫连氏,身长七尺九寸,甚有妇德。”平城的赫连氏,是太武帝灭铁弗匈奴赫连夏后掳入平城的赫连氏子孙。那么,这位赫连氏是不是乐乡君呢?《陆馛传》中于陆馛的子嗣记云:“馛有六子,琇、凯知名”。《陆俟附馛子琇传》进而记曰:“馛有以爵传琇之意,琇年九岁,馛谓之曰:‘汝祖东平王有十二子,我为嫡长,承袭家业,今已年老,属汝幼冲,讵堪为陆氏宗首乎?’琇对曰:‘苟非斗力,何患童稚。’馛奇之,遂立琇为世子。馛薨,袭爵。”陆馛延兴四年(年)卒时五十九岁,他决定立嫡时,既云“今已年老”,则应在卒前一两年,立九岁幼子陆琇继嗣,不会没有这位“甚有妇德”的母亲赫连氏的意思在。说明陆馛卒前赫连氏尚在世,她不会是先陆氏而亡的乐乡君。那么乐乡君会不会是陆馛卒后才亡故的赫连氏呢?虽然这样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但是否定的理由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后死的赫连氏应与其夫合葬,因为陆馛包括他的父亲陆俟并没有像其弟陆丽一样陪葬金陵,不会单独立圹。

二、乐乡君若是后亡的赫连氏,则应有“建安贞王妻”墓砖出现。

赫连氏来自统万城(今陕西靖边县境)及其西北广大地区,至今雁门关内外的大同及其周边地区进入京畿或留在原地的赫连夏的裔胄还有不少。据相关人口姓氏资料统计,雁门关外的同朔地区尚有赫连氏人,简化为赫姓的赫连氏人,改为黑姓的赫连氏人。雁门关以南的忻州地区赫姓人口更多,达人,说明忻州地区北部也是当时进入京畿地区赫连家族的一个安置地。进入京畿的赫连氏主要集中于浑源县,有人,赫姓较多的为原朔县人,灵丘县人,阳高县人,毗邻浑源县的繁峙县更多一些,有人。

无论是统万还是平城京畿地区,都与北魏平城时代的“乐乡”二字没有瓜葛,若以地望封君,赫连氏被封为乐乡君的可能性不大。从史籍中所见,以乐乡县封爵主要有如下几例:

《汉书·王子侯表第三下》:河间献王刘德子刘佟封乐乡宪侯。

《后汉书·杜茂传》:“世祖即位,拜大将军,封乐乡侯”。又据注文,“乐乡属信都国”。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文记:建安十八年向曹操劝进名单中有“奋威将军乐乡侯刘展”。

《晋书·华表传附廙弟峤传》:平原高唐人华峤,“元康初,封宣昌亭侯。诛杨骏,改封乐乡侯,迁尚书”。

《宋书·殷琰传》:“以平(殷)琰功,刘怀珍封艾县侯,食邑四百户,垣闳乐乡县侯”。

《魏书·尔朱度律传》记:尔朱荣从父弟尔朱度律,“庄帝初,除安西将军、光禄大夫,封乐乡县开国伯”。

以上各例中,《宋书·殷琰传》记垣闳的乐乡县侯,显然指的是楚地襄州的另一个乐乡县,其余各例所涉人物为刘佟、杜茂、华峤、刘展、尔朱度律。尔朱为代姓,可以不计,其余为杜、刘、华三氏。

另外,《史记·乐毅列传》云:“其后二十余年,高帝过赵,问:‘乐毅有后世乎?’对曰:‘有乐叔。’高帝封之乐卿,《集解》徐广曰:‘在北新城。’《正义》、《地理志》云信都有乐卿县(疑为乐乡县)。号曰华成君。华成君,乐毅之孙也。”可知乐乡一带也是乐姓的郡望之一。

此四姓中或有一姓与这位北魏建安王陆馛妻乐乡君的姓氏或籍贯有关。

三?关于乐乡君的埋葬时地及墓砖书迹

从以上引文可知,陆馛得王爵在其父陆俟卒后的文成帝太安四年(年)。想来其年他是先袭东平王,不久或很可能当年便改为建安王。陆馛死于延兴四年(年)。上文说到,其妻乐乡君某氏受封以及卒后建立独葬墓,应在其夫陆馛在世并受朝廷宠任之时,也就是文成帝太安四年至延兴四年,即公元年到年之间。

《东安王太妃陆顺华墓志》

我们已知陆馛父陆俟六十七岁卒于年,作为长子,陆馛如果比其父小二十五六岁,他约生于年(明元帝泰常二年),那么年袭改王爵时是四十出头。如果陆琇于陆馛卒前一年是九岁,那么他应生于和平二年(年),其时陆馛是四十四五岁。《东安王妃陆顺华墓志》记陆琇女陆顺华魏武定五年(年)五十九岁卒,则其生于太和十三年(年)。此时其父陆琇是二十七岁。如此,陆氏家族四代人中,陆俟长于长子陆馛二十五六岁,陆馛长于幼子陆琇四十四五岁,陆琇长于其女陆顺华二十七八岁,这样的情况是合理的。

建安王妻乐乡君的确切葬地已不可知,但持砖人所言大同市御河东石家寨村以东某建筑工地的位置是可信的。这一带出土过太和八年(年)的司马金龙墓(石家寨)、太和元年(年)的宋绍祖墓(石家寨北的原雁北师院)、太延元年(年)的破多罗壁画墓(石家寨西的沙岭村)、永平元年(年)的元淑墓(石家寨东的东王庄村)、延昌三年(年)的高琨墓(石家寨南的小南头村)。这是北魏平城时期的一个贵族墓葬群,乐乡君墓出于这一带合于情理。

司马金龙墓寿砖

“建安王妻”“乐乡君”记墓砖与此前在大同周围发现的“司马金龙墓寿砖”、“丹阳王墓砖”一样都是模制的。不同的是,前者都是阳文,而新出二砖却是阴文。这就是说,“司马金龙墓寿砖”和“丹阳王墓砖”的字模是阴刻的,而“建安王妻”和“乐乡君”却是阳文模版。司马金龙与丹阳王模制砖文是肃穆峻整的隶书,司马金龙砖劲骨丰神,丹阳王砖宽博雄茂;而“建安王妻”和“乐乡君”墓砖中平城隶楷的意味更多,点画更觉方截凌厉,书风更显雄强朴茂。

丹阳王墓砖

“建安王妻”的起笔都是方笔露锋,尽管“安”“妻”二字的长横出锋为隶笔,但不光“王”字横笔不出锋,而且“建”字的捺笔也作楷脚;“乐乡君”之“乐乡”结字用隶法,“君”字捺笔取隶势,但其点画全作楷笔,“乡”的右下部犹带草意。所以说“建安王妻”和“乐乡君”二砖在北魏平城书迹中实为高标独树之作,殊为珍贵。

(文章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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