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国博看了一场展览——《伦勃朗和他的时代》，然后采访了3个他的铁粉。
伦勃朗，对于非艺术背景的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个眼熟的名字，人们从课本里知道他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大师；对于艺术类专业的人来说，他是人们学习和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是艺术史上的一座丰碑；那对于热爱他的人来说呢？在这些人们的眼中，他又是怎样的形象？他会愈发被捧上神坛、顶礼膜拜，还是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被「看到」和认识？
原本是要和朋友一起去国博看一场伦勃朗特展，然后我随即感到好奇，在那些同为伦勃朗死忠粉的人眼中，伦勃朗和他的画作又是以怎样的形式展开？两天时间完成的一次采访，兴趣来了挡也挡不住。在与这3位伦勃朗铁粉的交谈过程中我意识到，无论对事还是对人，满腔的热爱或许永远都最适合承载和传递最饱满的人类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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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深邃、未知，但伦勃朗笔下的黑暗充满了平静。大概在三百年之后，加斯通勒鲁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歌剧院怪人，浑身为地狱的业火所焚烧；但即便是这样，我的内心仍然向往天堂。’我觉得伦勃朗所表达出的意思，比这一层更加深远。”“他是个不幸的人。我不能说喜欢不幸，但是大概只有不幸的人，对生活的理解才比较深刻吧。”“伦勃朗大概是那种，只要你不断地执着于努力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就会和他看见一样风景的人。”
因哲学美学而认识伦勃朗喜欢他肖像画中精致的世情
W：你喜欢伦勃朗多久了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当时有什么契机吗？年开始喜欢伦勃朗。最开始的契机是读肯尼·克拉克的《裸体艺术》。
因为专业的关系，保持阅读量是必要的，而想要了解哲学美学，就得对艺术学和艺术史有一些了解。所以最开始选了这本书来读。里面对欧洲美术史中比较有名的人像都做了介绍，主要介绍的是波提切利和提香，但是伦勃朗的画也提了一句，其中就有他的《沐浴的拔示巴》。这幅画属于巴洛克艺术风格的代表，我很喜欢这个派别的画风。后来我按图索骥地去找了一下伦勃朗的画。非常美好。
（伦勃朗《沐浴的拔士巴》）
伦勃朗的画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气息。我们不是艺术专业学生，没有办法一眼辨认出所用的色彩与颜料的名称，但是还是能读出一点光影、色块和构图造型的。伦勃朗的肖像画和人像，就我所喜欢的画，弥漫着一股慵懒和亲切的味道。构图精致，喜欢用靠左上的光源，色调浓郁，虽然我不认为很华丽，但是橘黄与黑色的搭配，总是能传达一种市民世界中的亲近的美感。
W：最喜欢的伦勃朗的作品是哪一幅呢？能说说是什么打动了你吗？
和提香笔下最打动我的是裸女不同，伦勃朗笔下最让我感动的是肖像画。说句实话，我读了太多的宗教作品了，对于伦勃朗而言，我最欢的是他在肖像画里表现出来的那种精致的世情。要名字的话，《扮成使徒保罗的自画像》，《沉思的哲人》，以及不算肖像的《夜巡》，这三幅我都喜欢。最喜欢《沉思的哲人》（职业病！）
《沉思的哲人》解读伦勃朗的哲学观他笔下的黑暗充满平静
W：你从伦勃朗画的哲人画像中感受到了什么？能描述一下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吗？这幅画能解释的地儿太多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光与影，上与下，窗边的思考者与拨弄火的仆人。应当说，他对于哲学的理解和喜好都暴露无遗了。
从画面上看，这幅画的构图很有意思，光源并不是从画外打来的，而是在画的中左侧。这样的光源使得整张画的构图由三分之一的黑暗包围的椭圆形组成，从视觉上，是一个洞穴。这在艺术上或许是大胆的，但在哲学上看却是正统的，因为影响西方哲学最深刻的比喻，就是柏拉图的洞穴说了——一个人被铁索绑在洞穴的最深处，只能通过火光看见事物的影子，而他就以为这些影子才是世界。有一天，这个人在偶然的机会下，从铁锁中松脱出来，沿着黑暗的洞穴，走向了真正的世界。外面密布着强烈的光，他最开始的时候并不适应，眼睛刺疼，但当他看清楚这个世界之后，他才折服于真正的美。所以哲学家坐在窗户旁边，窗外就是无限的光与广袤。
（伦勃朗《沉思的哲人》）
哲学家是爱智慧的人，而非智慧本身。所以我们都只能隔着窗户看着这个世界，而肉身仍然在光明与黑暗之间。但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哲学家的幸福。因为自从古罗马时期始，哲学家们就有一句流传在彼此之间的话，他们知道身而为人，所追求的不是成为神，而是“像神一样平静的生活”。
然后旋转的楼梯通向不可知的楼上，而人物都安排在楼下。这是因为哲学家所思考的是形而上的世界，他们不可见，只是纯粹的形式；而楼下住着的就是芸芸众生。黑暗深邃、未知，但伦勃朗笔下的黑暗充满了平静。大概在三百年之后，加斯通勒鲁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歌剧院怪人，浑身为地狱的业火所焚烧；但即便是这样，我的内心仍然向往天堂。”我觉得伦勃朗所表达出的意思，比这一层更加深远。我们没有办法克服自己的软弱，也没有办法克服身而为人的极限，越是了解到抽象而形而上的世界，越是会恐惧与憎恨自己的渺小无力。但即便这样，我们也要活着；即便欲望不能得到满足，我们也不能逃避于无知的痛苦。既不高尚，亦不卑贱。
据说伦勃朗与同乡斯宾诺莎有过接触。我不知道。但我至少可以说，他了解过哲学。用形式的美来表达形式的真，就好像当年亚里士多德用雕塑来比喻四因说一样。我看伦勃朗的画时从不激动，因为他不是一个用油画来咆哮的人。
（伦勃朗《解剖课》）
他的不幸使他感悟到生活的深刻他的怜悯心与是非观让人喜爱
W：你对伦勃朗的生平了解吗？能谈谈你对他为人的认识吗？关于他这个人的哪一点最打动你？
他的一生，曾经幸福，然后变得非常孤独。
从绘画的化外之地走来，却最终从神坛跌落。碰上了一个想要反客为主的人，坚定地让她消失，赔钱也不在乎。（盖尔特曾经是伦勃朗的女仆和孩子的保姆。他，儿子和保姆三个人一起生活。他解雇了想要反客为主当女主人的盖尔特，后来这个人一直围着他吵闹，诉讼，要求给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喜欢这种傻瓜脑袋。他是个不幸的人，我不能说喜欢不幸，但是大概只有不幸的人，对生活的理解才比较深刻吧。至于他因为因为《夜巡》的艺术创新而与当时的美术世界为敌这件事我就不说了。我现在大概每天都会碰上这样的事情，说多了就好像又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弗朗索瓦丝萨冈在写给萨特的信中，曾有这么一句：“您相信人们，相信事业，相信口号；您有时做错事，像所有人一样，但（这一点却与所有人相反）每一次您都承认……实际上，您没有躲在才华后，在人所皆知的作家的这一脆弱点和双刃剑后边，您从未像那喀索斯那样自我陶醉，而那喀索斯，还有小主人和大仆人，却是我们这个时代留给作家的仅有的三个角色。相反，这把所谓的双刃剑远没有把您像许多人那样美妙而喧哗地戳透，您称它在您手上轻巧、有效、伶俐；您珍爱它，您使用它，您把它交给了受害者，您眼中真正的受害者，那些不会写作，不会解释，不会抗争，有时甚至不会抱怨的受害者。”——我觉得这句话写给一个对底层的人怀有悲悯和同情之心的，曾在富商上座而又跌落神坛的画家，也不过分。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圣人才应该被喜爱的，伦勃朗作为人一定犯了许多错误，但是他一直都有着自己的怜悯心与是非观，我喜欢这样一个人。所以我不算毒唯，就是很简单地喜欢这么个人和他的一些画。就是这样。
W：他和他的画作，在你的成长过程或日常生活中有产生过影响吗？
没有。我很喜欢一句话：“不追随圣贤的脚步，而追逐圣贤的理想。”虽然我不会作画，也没有名声，但从自尊心上看，我们都在追求同样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当我看见他的画作，我所感到的不是“我被激励着”，而是“嗨，居然在这里碰见你”。伦勃朗大概是那种只要你不断地执着于努力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就会和他看见一样风景的人。他并不自恃自傲，所以我不会被他感召，只会被他感动。当我很辛苦的时候，看看他的画，我会觉得，哈，还能撑下去。
（伦勃朗《扮成使徒保罗的自画像》）W：如果可以，你愿意和伦勃朗交换人生吗？
哈哈不用，因为我也过得挺惨的；同样，伦勃朗大概也不会想把交换人生的机会浪费在「惨」和「虽然没有那么惨，但看上去好像也不怎么吸引人」的选择上。
最深邃的力量有时在于理智油画创作不应把严肃与深刻等同起来
W：你认为伦勃朗的作品对于现当代艺术家的启示在哪呢？你最欣赏伦勃朗的地方是？这是一个挺专业的问题，作为门外汉我可能没有办法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知道许多国内的画家，尤其是专攻油画的人，一直在追求更高的感动和净化——有些人因此去信教，有的人因此去听摇滚。但对于画家来说，不同的性格决定了不同的技法和人生。有的时候，最深邃的力量是通过理智而非感动激发的。我希望油画创作不要将严肃与深刻等同起来，严肃是一种人生态度，深刻却是由个人的体验与知识的力量共同决定的。后者只需要经受痛苦。不是自讨苦吃的流浪，嗨叶子，情情爱爱；就是单纯的坐在桌前，强迫自己学习头疼的语言，看不懂的书、分开我都认识合起来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的字和词，忍耐早出名的同辈，同情弱者，祝福强者。能分清平静与压抑，严肃与深刻，油滑与潇洒，衰老与成熟的画家，大概才能做出令人感动而无需感召的画——平静而不做作，优雅而不卖弄。无所谓做不做典范的画笔，平静地在死后成为人们的典范。“这个世纪疯狂，没有人性，堕落；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愿上天保佑您。大概就是这样感觉吧。
最后一个周末了，抓紧时间去看啊～
?无双预告——
下一期我们采访的伦勃朗粉丝，是一位有着良好哲学与艺术修养的人妻，她以更贴近大众但也更开阔的视角介绍了她对伦勃朗的画作与人生，以及现当代艺术发展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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