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艺术家在工作室之外，如何与世界沟通？

通过徐累的摄影，我们可以看见他无时无刻不是处于“捕猎”的状态之中。

如他所说：“我思故我在，可遇不可求。”

摄影，就是“奇遇”

[文、图·徐累]

摄影对我来说，是业余，是节外生枝，如同和现实世界偷情。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在画画的动机上，我是拒绝与现实打交道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作品好比在黑夜里游荡，感觉到现实的存在，却无意触摸它的轮廓。可是，人终究是活在现实中的，就像从工作室出来，回到白天，尘世间好热闹，总不能装着视而不见，装着毫无知觉吧？

如此，摄影应对了我的另一种需要。在“隔世”的反面，找到“入世”的出口。阴阳向背，一进一出，这样的补偿正好。

今天的人们，离不开手机这个体外器官，新时代的拍照利器，让人人都成为摄影家。我的这些摄影也基本上来自手机。用不着扛枪扛炮，用不着复杂的技术，手机相当于圆珠笔，相当于日记本，走到任何地方，甚至开车时看到有趣的场景，停下来，掏出手机拍几张，这时光的片断，就“此曾在”了。

日常生活，活色生香；嬉笑怒骂，无处不在。这就需要一双摄影的眼睛，对如影随行的事物保持警觉，及时去捕获。旅行中比较容易做到这一点，因为陌生感能提升新鲜度。到了司空见惯的日常轨迹中，也不完全是索然无味。时光不断在改变常态，看什么，怎么看，会发现更多现实的阴谋。类似的机缘，我不期而遇过许多回。犄角旮旯，许多隐藏着的小事件不甘寂寞，会自己主动跳出来告密，“来啊，拍我啊”，出其不意，就辜负不得。这时候，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心明手快，所有的惊喜、经验和判断，都拜托在这一秒的快意里了。

在我的摄影中，现实已经不是现状，篡改其主语，偷换其边界，唯心而论。所以按上一次快门，就是一次撒谎，镜头好比是小木偶的长鼻子。不仅如此，我的摄影还不忠实，看起来顺从，其实在玩笑，甚至是“虐”。我以为，这些都是另一种善解世界的办法，或者是另一种揭开世界疮疤的方式。

我思故我在，可遇不可求。也就是说，除了观看方式的见仁见智，摄影的本质，就是“奇遇”了。这是摄影的难度，也是摄影的宿命。所以，不需要隆重对待它，就像不需要隆重对待做梦这件事一样，恍兮惚兮，一个惊醒，一次梦遗，就什么都在那儿了。

▲年6月21日，北京广渠路东段。高架桥修好两年了，可是辅路永远不完工，始终破烂不堪。深夜路过，前面突然出现这个隔离物，心里一惊。第二天白天又经过这里，只剩下一堆石头，那双手已经不见了。

▲年8月21日，北京高碑店村，此处是古家具转世的地方，逛了十多年了。

▲年7月21日，北京艺术区。施工铝板上的招贴，远看是天鹅湖，近观是天鹅糊。

▲年10月9日，北京郊区一家高级定制皮鞋的作坊。为客人灌浆的脚模，一只是马格利特的，一双是阿凡达的。

▲年5月22日，北京自然博物馆。专程来看关于达芬奇的一个展览，顺便看到这些标本。标本是我童年的一个情结，除了默不着声，一切栩栩如生。

▲年8月19日，北京金宝街一家药店。临街的窗内放着这对小鹿，仿佛是生前的一次别离。

▲年6月15日，布拉格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更多的是自然标本，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包括了阿道夫二世的藏品。这个妄想用娱乐统一欧洲的国王，是一个狂热的奇异物品收集者。这件动物骨骸摆的位置很显赫，正门中央，却是很困的样子。

▲年1月1日，北京。去朋友家聚会，走到小区一个不常用的边门，紧锁，不得而入，这个叫大卫的门卫冷若冰霜。

▲年6月30日，北京炎黄艺术馆广场。为了丰富本地区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这些“兵马俑”，还是彩绢扎的。广场上，树林中，分几组搁着，夜晚再打上诡异的灯，就更没人敢靠近了。

▲年1月14日，深圳机场。备用的警栏，森林一样的森严。

▲年9月5日，北京将台路。很少迎着人拍，怕冒犯，不过手机有很好的蒙蔽作用。这位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看着眼熟，后来发现他长得像跨栏冠军。

▲年5月26日，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年6月16日，南京火车站。别人装饰了你的身子，你装饰了我们的梦。

▲年9月15日，苏州博物馆。苏州是我喜欢的城市，因为要在这里办个展，前前后后来过几回。氤氲江南，生活常态依然如故，寻访并拍照，好像比展览更有兴致。在苏州博物馆里留待的时间更多，观察园景与游客的关系，也变成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年1月4日，苏州博物馆。周一例行闭馆，没有游客的博物馆，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几个工人铲去假山后面的墙皮，修修补补，粉粉刷刷，半天就恢复了原样，难得这几段过眼烟云。

▲年9月18日，苏州博物馆。本来假山石只可远观，馆里破例让我涉水过岸，临水近游。发现一条漂着的死鱼，看起来像是游在天空。不煞风景了，喊员工赶紧捞走，他的活儿干得可真熟练啊。

▲年9月14日，苏州。在狮子林后面一条街上闲逛，身边走过一老一小，女孩嘟嘟囔囔在抱怨。从她大人手中提的点心看，是在走亲戚。

▲年8月28日，苏州。离艺圃不远的巷子里，一个小小的公共花园。江南屡见此类景观，有都市山林的意趣，尤其加上这个“抱石”的妙人儿，立刻有仙境的幻觉。

▲年9月14日，苏州。仅仅是覆盖，也会变成事故。

▲年7月27日，苏州。在苏州走街窜巷是一种享受，会发现许多特别的表情。比如在这个大门内的墙上，画上写意的竹子，青苔会帮忙染点花青色，办证的会加盖印章。还是古时侯的习惯。

▲年11月3日，苏州。这不是一个“卫生”。

▲年6月27日，苏州忠王府。第十九般兵器，猜对就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合格公民。

▲年12月26日，北京高碑店里号。住了快十年的小区，隔壁的隔壁是个摄影工作室，今天突然丢出来几座山，不禁心里仰止了一下。

▲年11月5日，日本伊豆地区修善寺。当时也就随便一拍，回来再看，有阿尔钦博托的意思，也就是那位十六世纪米兰画家，满脸的水果，满头的花。

▲牛3月24日，北京朝阳区王四营乡。古塔公园以拥有明代的塔而得名，离家较近，没事经常去走一走。公园很普通，没什么特别值得看的景致，所以会无中生有，多看几眼这里的树，也发现了那么一点不寻常。

▲年12月22日，三亚。亚龙湾沙滩，一个足球架，在烈日下含沙射影。

▲年3月21日，南通四安乡。去访“问木堂”途中，路遇这个励志的场景，好强的上进心。

▲年6月13日，北京朝阳区亮马河。上班途中看到扔在路边这堆杂物，想起了杰夫·沃尔的摄影作品《被毁坏的房间》，据说他的灵感来自德拉克洛瓦《萨达纳帕王之死》。

▲年7月23日，北京尤伦斯美术馆。肯特里奇的展览，剪纸一般的影像是他的形式特点，两边墙上高悬的铸铁作品也是，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和平鸽在观众头上拉屎。

▲年12月15日，中国国家博物馆，博特罗的个展。看展览的方式有很多种，看作品当然是主要的，不过稍加留意，可以发现作品与观众、与环境的现场关系，也很有意思，这是我参观展览的一个看点。

▲年10月23日，中央美术院美术馆。“钻石之页”，全球艺术家手制书第二回展，书影诡秘，让阅览成为悬疑。

▲年5月25日，北京中国油画院。在旁边等待杨飞云院长接一个电话，天气真热啊。

▲年5月22日，纽约长岛。纽约个展，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去长岛的尽头住了一晌。此地以灯塔闻名，适合盖茨比了不起的远望，对岸就是欧洲了。

年7月《芭莎艺术》封面人物·徐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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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累长久以来在画中耕耘营造一个“徐累的世界”吸引无数人为之着迷。

但徐累的世界又远不止于此，他善于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游历，以美学和文学为径，不间断地汲取与输出。他的世界看似确切而真实，却是诡谲而虚幻，让每一个道具都化身为修辞和隐喻。

我们并不试图去吹散他画中弥漫的云雾，而是从全貌、局部、真实与线索四个角度去走进他的世界，幻里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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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文作者苏泓月以笔为刀，向读者细致解剖展示了徐累的世界构成：迷与失、图与志、隐与现、物与象、遇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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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椅子，也是一个“世界”。徐累画了不少椅子，也收藏了不少明代椅子。徐累借椅而画，我们借椅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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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艺术家在工作室之外，如何与世界沟通？通过徐累的摄影，我们可以看见他无时无刻不是处于“捕猎”的状态之中。如他所说：“我思故我在，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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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辞典，就是一个人的大事记，也是一个人的心灵史。

▲《芭莎艺术》年7月封面：徐累的世界

[视觉统筹/朱昕苗][人物摄影/黎晓亮（AStudio）][编辑/韦祎][编辑助理/LiXixi、WenZhuang][图片素材提供、特别鸣谢/徐累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