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幅作品，蒋兆和作《亭林像》，鲜人为知。

这幅作品收藏于国家博物馆，在年国家博物馆举办的“不尽丹心——蒋兆和诞辰周年纪念特展”上展出过，似乎也没有引起广泛的注意。它被展在展览的第4部分“历史人物与文学形象”。

由于此作没有落款，只有看到画轴上的题签，方知是“亭林像”。题签：亭林先生遗像，先生卒后二百五十有六年，戊寅九月重庆蒋兆和仿青浦岑锺陵重摹十二月闽侯洪业题簽

顾炎武（-），汉族，明朝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人。因故居旁有亭林湖，学者尊为亭林先生。明末清初的杰出的思想家、经学家、史地学家和音韵学家，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儒”。（引自百度）

题签中“仿青浦岑锺陵”即清光绪二十五年石印本《顾先生祠会祭题名第一卷子》，清岑钟陵摹绘顾炎武半身像（见图）

最近读年轻学者袁一丹著《易代同时与遗民拟态》一文，发现在20世纪30年代，文学界的知识分子热烈讨论的一个人物是顾亭林。“年北平已沦为边陲上的危城，黄节在北大讲顾亭林诗。黄节为其阐述顾亭林事迹，‘极矜重热诚’，谓顾氏‘既绝望于恢复，乃矢志于学术。三百年后，中华民族，由其所教，卒能颠覆异族，成革命自主之业。今外祸日亟，覆亡恐将不免，吾国士子之自待自策当如亭林’”。

所以当时的爱国知识分子请蒋兆和绘《亭林像》，便有所依据了。

那么是谁请蒋兆和绘的呢？

“十二月闽侯洪业题簽”，即年12月为题签的时间，题签者是谁呢？是生于福建侯官的洪业，一位著名的教育家、史学家。

洪业（—），年赴美留学，毕业于俄亥俄州韦斯良大学，后又入哥伦比亚大学，获文硕士学位。归国后执教于燕京大学。先后担任燕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系主任、教务长、图书馆馆长、哈佛燕京学社引得编辑处主任、研究院历史学部主任和研究生导师。年春赴美讲学，后定居美国。到年，兼任哈佛大学东亚语文系研究员。年12月22日洪业在美国去世。（引自百度）

为了搞清楚洪业与蒋兆和的交集，我拜托在美国的朋友帮忙。方知洪业先生的档案资料确实存在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足有十大纸盒。光查阅其目录都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美国的朋友告诉我有一本《洪业传》可以看一看。于是我买到了《洪业传》。

题签中“戊寅九月”是蒋兆和绘制此画像的时间，即年9月。年6月，蒋兆和为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画像。司徒雷登开茶话会欢迎蒋兆和先生。蒋兆和由此认识了一批燕京大学的知名教授。洪业先生年便与司徒雷登校长在一起创办燕京大学，年洪业创办《燕京学报》时，请容庚作总编辑。很有可能，蒋兆和是在茶话会上与洪业、容庚相识。于是9月，蒋兆和绘《亭林》像，11月7日在燕京大学举办个人画展，11月9日在燕京大学为师生做“什么是艺术”的演讲。12月，洪业先生为画像题签。年，容庚为蒋兆和画册题签。

然而蒋兆和绘制《亭林》像的时期，年10月，周黎庵便在尚还有自由空间的上海，发表文章骂在北平的学者如孟森、罗常培、毛子水、陈垣等等，“北平城外是炮火喧天、尸横遍野的恐怖世界，城内的教授们却加倍的埋头著述”。显然这些留在了北平的学者，承受着“道义的压力”。

为什么蒋兆和要在这个时间画亭林像？这些在蒋兆和朋友圈里的学者对蒋兆和产生了什么影响？这些都给我们展开了一个思路。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燕京大学被封闭。洪业先生被捕入狱半年。《洪业传》中写：“卫士进来用手铐把洪业铐上。问他是不是视日本人为侵略者，为什么不到重庆去抗日？洪业说他太老，不能拿枪杆了。而且他相信消极反抗比积极反抗有效。问他爱美国吗？洪业说他中国美国都爱。他是不是相信日本将会失败？洪业说他相信战事不久就要结束，因为一般的日本人民不喜欢战争。他又解释他的政治社会理想。”“第二天早上，洪业、邓之诚和刘豁轩又出庭，那少将告诉他们：‘你们各位虽有抗日思想，但没妨碍大日本军队的行动，调查清楚了，没有罪名。我现在代表日本军队向你们道歉。今天开释回去。’”

出狱后的洪业拒绝与日伪合作。容庚坚持在北大任教、著述。这些“忠于人生”、“忠于中华传统文化”的群体多姿多彩的展现在日本侵略下的沦陷区北平。

而蒋兆和也以他的《流民图》，为“文化”而“殉”。正如吴宓的老师黄节所言：“三百年后，中华民族，由其所教，卒能颠覆异族，成革命自主之业。”

蒋兆和作司徒雷登画像

上图是藏于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的洪业先生的信札。虽然不是工整的楷书，但可以看出其深厚的书法功底，从几个用毛笔书写的字迹应可以断定画轴上的题签为洪业书写。如果能知道国家博物馆何时何处收藏的此画，那就会考证出更多的信息。

蒋兆和作《亭林像》